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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天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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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天地

元春支著下巴看著他笑, 眼底裏都是碎光,明明冬日,晴陽溫和不明媚, 卻因為她的笑,亮了半壁天空,江酌看得一楞, 須臾沒答。

“小郎君可不要反悔, 當初說的可是……”元春等了會兒, 難得著急, 擔心隔了幾日,江酌是不是把那日的話忘了,又或是反悔。

只她還沒說完, 江酌便說:“好。”

他答應的爽快, 元春卻又是一懵,不敢相信:“真的假的?”

“……那是假的。”江酌又低頭寫字。

“不行!”元春反應過來, “但是小郎君,你要考慮清楚,你你你,這可是入贅……”

江酌看起來沒所謂極了:“嗯,我入贅。”

先前, 元春想著招江酌上門, 是為了不用離開屯田村,不用離開爹, 如果她能招贅, 就能一直留在家裏。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, 江酌家散人亡、孤苦伶仃,天下之大, 他甚至沒有一個能落腳的地方,只有這裏,她不想聽村裏的人說江酌可憐,她想收留他,做他的家人,她知道就算不是入贅,成親了,江小郎君也不會走。

可現在聽他答應得這樣快,像吃白米飯一樣簡單,元春倒是替他著急了:“小郎君知道入贅是什麽意思嗎?入贅就是倒插門,入贅了,就要嫁進我家,以後就是我們元家的上門女婿,成親的費用由我負責……”

江酌輕挑眉峰:“聽起來我不虧。”

元春又說:“成親之後,你也要住在我家。”

“已經在住了。”

元春忽然覺得,對小郎君來說,入贅好像是一件占了大便宜的事,她其實不想這樣說的,但她還是希望江酌考慮好:“入贅了,你可能就不能考功名了,會被讀書人戳脊梁骨的……”

“沒關系,我不考功名。”

元春又說:“以後的孩子,也要跟我姓。”

“……”江酌沈默了一下。

他沈默了。

元春立馬拿住了他的把柄:“看,你是不是猶豫了。”

江酌捏了捏眉心,忽然想到,元春幾歲來著:“……是不是還太早了。”

他知道村子裏成親普遍早,但按京中或平陽的習俗,十六七歲大抵才到相看人家的年紀,元春十四,除夕一過,也才十五。

元春反應過來,有些紅了臉,偷偷把蘭花挪過來遮住自己的臉,小了聲音:“那,小郎君再考慮一下。”

“跟你姓。”江酌並不猶豫——

孩子……

江酌先前沒想過這個問題。

但姓江嗎?他好像不配姓江,姓李嗎?江酌的目光忽暗。

沒必要姓李。

能跟著元春姓,很好。

元春從身後默默拿出一個小的長匣子,推到江酌眼前,也不說話,江酌問她:“什麽?”

“聘禮。”

江酌看了她一眼,挪開了匣子,裏頭是碼的整整齊齊的銀錠。

“只有五十八兩……”其實可以更多的,如果她沒有買這盆蘭花的話,元春有些羞赧,“鎮上的盧員外給家中女兒招贅,花了一百兩銀子,香椿給我出主意,說村裏不比鎮上有排場,五十兩夠了……”

原來上次說的五十兩銀子,是這個意思……

“我知道這可能怠慢了小郎君,原想著去郡城裏掙錢,但是……”後面的元春沒再說了,江酌也知道她不想說出口的話,“剩下的,當是我欠小郎君的,以後攢下銀子了,我再補給你。”

聽到這,江酌放下筆,回身,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荷包,看都沒看,悉數給了元春:“不用補。”

“我不能要。”元春連忙擺手,她才是把小郎君娶進門的人,怎能反過來跟小郎君要錢呢?

江酌聽出了話中意,問:“看過了?”

“……給小郎君收拾屋子的時候,不小心看到了。”

“拿去吧,就是留給你的。”江酌說。

元春知道這裏頭的錢比她的多:“說好成親的銀子我來出……”

“成親的錢,你來出。”江酌停了一下,“這是我的嫁妝。”

只元春和江酌兩人商量的好好的,轉頭把這事告訴爹時,叫爹好一頓罵,簡直是胡鬧!

前段時日,元春因為江酌而郁郁寡歡,撒癔癥的時候,元父就問過元春一次,元春那時候便同元父說了,自己相中了小郎君,想等他回來,想同他成親。

當時元父沒說什麽,一是因為江酌人不錯,二則是因為江酌不一定會回來,只不論是什麽,他都只當是正常婚姻嫁娶,沒想過是入贅。

兩人站在正屋裏,其實是避開江酌的,但他還是走了進來。他讓元春先出去了,自己同元父說。元春坐在院子裏,捧著臉發呆,半點不知兩人聊了什麽,直到江酌出來的時候同她輕輕點了頭,才知道爹答應了。

因為江酌還在孝期,兩人沒辦婚禮,元父找人幫忙算了個良辰吉日,說是先拜高堂。

當日,村長和村中一位有名望的叔公一起來元家給一家人做了見證,替他們念了婚詞:

一陽初動,二姓聯姻,三生緣定,四時充美,相濡以沫共枕席,同舟共濟一帆風。夫妻結發長相守,何處江天不可通①。

一拜天地

二拜高堂

夫妻對拜

萬事安康

元春和江酌跪在地上給爹磕了頭,奉了茶。

今日元春穿了一身姜紅襖裙,上頭繡有繡球花,顏色不算艷,卻襯得她明媚嬌俏,恰是這個年紀的小娘子該有的模樣,元春平日不好打扮,怎麽方便幹活怎麽來,可稍微收拾收拾,便叫人移不開眼,翠髻輕挽,沒有簪花,瞧著幹凈利落,打眼一看,那個為了娘親而哭泣不止的十歲小娃娃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大了。

雖不是大婚的吉服,但元父看著,仿佛看到了元春成親那天的樣子,鳳冠霞帔,羅綺加身,笑眼盈盈,等到真正卻扇過來,就真是大姑娘了。

饒是元父不是情緒外露的性子,這會兒看著兩個孩子在自己面前磕頭,難得叫風糊了眼睛,如今還是入贅,還好是入贅,自己養大的小棉襖,只有做爹的知道有多好……其實就像江酌說的,阿歲離不了阿爹,阿爹也舍不得阿歲,他吃了元春的茶,給了江酌紅封,說:“以後就是一家人了。”

“雖然阿爹不茍言笑的,但其實很喜歡小郎君。”

嘴上說著不滿意小郎君,空長了張臉,種田不會,做飯不會,但其實什麽都替人家想到了,孝期、年紀、訂親,一邊不想辦得太隆重,怕江酌丟了臉面,一邊又拉下臉請村裏老嬤嬤幫算日子,讓村長和叔公來做見證,元春自認自己想得不如爹周到,她只想等著小郎君點頭,然後拉著他到爹和山神面前拜堂。

元春倒著走在山道上,同小郎君講話,江酌今日一身晴山藍的長袍,也是新衣,墨發整整齊齊地束著,氣質溫文爾雅,面容清俊,長身玉立,一如春絳和煦。元春選料子時,店小二特意把這兩匹布料放在一塊兒,說是成雙成對的料子,江酌還在孝期,婚禮不行,大紅自然也不好,元春一眼就相中了這兩身不算出挑的顏色。

只她沒見過小郎君正經穿袍子,這會兒是看了又看,好似怎麽都看不夠,眼神直勾勾的。

江酌知道她在看什麽,任她看了一會兒,輕咳了聲,側身而過:“別看了。”

屯田村有祭山神的習俗,若是正經成親,那便是第二日大早提著祭品到山神廟祭拜,像元春和江酌這種情況的,那便是晚膳前,到山神廟上香磕頭。

她帶著江酌往山上走,山神廟在快要山頂的位置,那裏有一整面天然的山壁,山壁裏頭長著一棵參天巨大的古樹,站在底下往上看,天空都被它遮去了大半,樹底下有數不清的紅燭,燈火憧憧,染紅了半壁的古樹,樹枝上垂下萬千紅綢,都是人們的禱告。

江酌和元春跪在其間,拜了天地。

山壁再往深處走,有光線隱隱耀著,側頭一看,能看到裏頭遍地的紅燭,紅燭的中央落著一張檀木床榻,亦是紅帳頂的,在這樣的山洞深處,看起來格外森然。元春從小見慣了,不害怕,但這會兒看見江酌在看,便同他說:“村裏有祭山神的習俗,每年年底,被選中祭山神的新娘子就會被擡進來成親,然後要在這裏住上一個月。”

“只能待著,不能出去?”

“不可以,但每日會有人送吃的上來給新娘。”元春搖頭,當著山神老爺的面悄聲同江酌說,“其實也不算成親,就是穿著嫁衣給山神老爺上香祈福罷了。”

江酌了然,據說這是定安一帶的風俗,青石鎮下面有不少祭山神的村子,雖是封建迷信,但不算過分,至少不似有的地方,祭海神,那便是活人祭祀了,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,當然定安除了風俗祭山神,還流行河葬,他雖不理解,但尊重。

“所以當初王嫂上家裏來吵,便是因為這事?”

元春聽他說家裏,眼底帶了點笑:“嗯,這些年來一直都是這般,只去年,何家姑娘祭完山神,就患上了瘋傻,所以村裏要祭山神的人家都有些擔心。”至於為了聘禮什麽的,就不必再說了。

元春跪坐一旁,等山神老爺享用祭品,同江酌說:“這一拜,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,小郎君可不能再反悔了。”

江酌看著她,覺得有些好笑:“拜完了才說?”

小心思被發現了,元春有些不好意思。

江酌卻不再看她:“不會反悔的。”

兩人收拾了東西,往山下走,沒想到會遇上相識的人。

元春被叫住的時候,也有些意外,先是看了江酌一眼,才問:“郎君是?”

來人一身粗布夾襖,背著籮筐,身形壯實,看到元春時,一臉欣喜:“在下陸家村陸文耕,前段時日托了張大娘同你搭話,不曉得你可有印象?”

他說得並不直白,但不知為何,元春感覺到江酌看了她一眼。

“聽過……”兩次。

“今日是我阿娘的祭日,所以往山神廟來上香了,阿歲姑娘是?”

元春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越來越沈,尷尬地說了句:“來上香……”

“原想托張大娘問一下阿歲姑娘家的位置,只張大娘……”

他還沒說完,元春便打斷他,抱歉道:“陸郎君不必問我了。”

陸文耕一楞。

“我已經許人家了。”元春說完這句,拉著江酌便走了。

元春拉著江酌走得飛快,直到瞧不見陸文耕的身影才稍微慢了步子,立馬同江酌道:“我才沒有要同他相看,張大娘知道我在等你,怕你不回來了,我還一直等,就給我說親事,但我都拒絕了,可能她還沒有放棄,所以就沒同陸家郎君通氣。”

“我又沒問你。”

這話說得奇怪,若是平時,她稀裏糊塗說這麽一通,江酌才不會搭理她。

“可你剛才看我了。”元春立馬反駁,“還看了我兩次。”

江酌不說話了。

“你在生氣嗎?”元春見江酌並不搭理自己,笑起來,圍著人轉,還要叫他的名字,“小郎君——”

“江小郎君——”

她在他身側探頭出來:“你在生氣嗎?”

依舊是不睬。

元春大著膽子叫他:“江酌?”

江酌掀了掀眼簾看她。

“那……夫君?”

江酌擡手,按在了她的臉上,把人轉回去:“……阿隱。”

元春站在原地楞了下,發現江酌一只手能蓋住她的臉,但是:“阿隱?”

江酌錯開她走,走到她身邊的時候,解釋了句:“和阿歲一樣。”

是小名!元春感覺成親之後,自己同小郎君親切了一些。

“阿、隱。”人已經走了,元春追上去,“小郎君比我還大一些,可以叫隱哥嗎?”

鮮活的氣息縈繞在江酌耳邊,那些夜裏的雪好似都化去了幾分,他說:“隨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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